杨公已作古近两千年,理应安眠无扰。白天,听同仁一节课,偶尔提及。夜阑人寂,思绪纷扰,欲吐之后快。于是,有此一叹。
先叹曹操文武兼备,杨修必死。曹操煮酒论英雄,刘备遍点天下群雄,曹操视之如屣。言及“天下英雄,唯公与我”时,刘备大惊,失箸于地。其实,玄德多虑。你刘某一无文治,二无武功,凭什么与曹操一较英雄长短,曹公只不过是找个籍口自况耳。想曹操胸有雄兵百万,挟天子以令诸侯,刺董卓,杀吕布,火烧官渡,一战而北方大势定矣。战争间隙,曹公横槊赋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何等豪气。此等战功,此等胸襟,任刘备脱胎转世二十个轮回,也休想憋出半句。
高处不胜寒,大凡成功者,多半有点心理疾病,如凡高、托尔斯泰、牛顿、毛泽东等等,曹操也莫能外,多疑,敏感,有英雄相惜之情,无英雄相容之量。莫说区区杨修,就是“才高八斗”的李白,若遇曹公,多半也落个有理说不出,身首异处的下场。
杨修若是个虚才,在曹某眼里,算个鸟,杀一个如踩死一只蝼蚁,有甚可惜。天下蝼蚁,数不胜数,多了。反之,杨修若是个真才,嘿,哪还了得,一山不容二虎,有人敢捋我丞相虎须,怎不杀之而后快。所以,杨修必死。
二叹曹操偏爱武将,杨修定死。世乱思武将,三国是不偏不倚靠拳头吃饭的时代,秀才弄出的几篇文赋,权作贵族酒足饭饱后的消遣。真正要想保住王侯将相的华胄地位,还得能打。所以曹公偏爱武将,实属情理之中。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公的雄才大略,昭然若示。但,说简单点,他渴望的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多多益善。关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乃曹公逐鹿天下的死敌——刘玄德的拜把子,又是个认死理的硬骨头。以曹操的知人之智,是能察秋毫之末的。但火眼金睛的孙猴儿,遇见牛魔王变的猪八戒,也有个闪失。曹操一见到关羽,霎时就迷失了方向,找不着北了。又是金钱美女勾引,又是封侯赐爵利诱。每读《三国》至此,我都情不自禁地叹息:“傻啊!”情深深雨蒙蒙之际,更傻的事接踵而至——愿赠赤兔马,送君还故乡。结果,关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得曹营人仰马翻,灰都不沾,眼睁睁地看着关羽池鱼归故渊。这不是自掘坟墓吗?若是周郎,哼,早八辈子杀你不商量。
杨修,在枪林弹雨英雄本色宏图大展时,就逊色多了。凭着鸡肋,妄揣丞相欲退兵,小小的官,不安个扰乱军心整死你,更待何时?所以,杨修必死。
三叹杨修小巧若诈,该死。杨修有才,关于他的敏思,被后人演绎成了聪明的代名词,多次让曹操汗颜。掩卷,细思,杨修只不过是小才。既无洛阳纸贵的文赋,也无光焰万丈的诗歌,单凭一点小智小谋便打天小,未免过于单薄。门内添活字,妙鲜女子,一合酥等,只是简单的拆字游戏。稍有猜谜制谜经验的人,都能玩得滴溜溜转。直至怂恿曹植刀杀守门官,引起曹操杀机顿起的时候,也显不出一点超人的谋略。在历史典籍中,可以一口气找十个“官大一级压死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例子。
四百年前的老子,曾苦口婆心地谆谆告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若是棵真正的参天大树,秀于林,来点小风小浪,也会胜似闲庭信步,安然无恙。真正的暴风雨来了,被摧被毁,至少也落个“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的万世美名,毕竟潇洒走一回。
杨修就那么一把破瓷器,还要当金钢钻,时时处处与丞相争辉,真是活该。所以,杨修必死。
四叹杨修生不逢时,死而无憾。魏晋时代,风流人物的时代。从建安七子到竹林七贤,从三张二陆二潘一左到刘郭两谢陶渊明,随便拎一个出来,吓不死你算你胆大。如此灿烂的星空,但有几人落个善终?就连儿时母亲教我做人典范的让梨的孔融,也杀个片甲不留。华佗该是济世良医吧,不追名逐利,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想泽被天下,救黎明于水火,还是脱不了被诛的定数。亏得陶潜聪明,他可是真聪明,守着几亩薄田,喝个小酒,吟个小诗,算得上“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了。在混乱的年代,人的命运是不可捉摸的,就连生命都不属于自己,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二战、文革、前苏联大清洗,多少人死都不知道咋死的,能瞑目吗?
在群星璀璨的魏晋时代,掰着指头从一数到十,杨修能算老几。猖狂的阮籍,曲散人亡的嵇康,死时都不吭半句,你还有什么牵挂得不能瞑目的?所以,杨修必死。
由是观之,杨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用错误的方式向错误的对象展现自己半吊子才华,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打扰了,杨公。有冒犯之处,万忘您笑谅海涵,快两千多岁的人,该长大了吧!
您老安息吧,阿门!